第4章

  〈十七年前,展意十九歲,程零羽八歲〉
  “你是不是很喜歡把人摁進水裏?”缺氧窒息就像在死亡線上徘徊不定,頭髮貼在額前,水嘩啦啦往下淌,程零羽不住喘息著,模糊不清的視野裏是展意那張充斥惡意,似笑非笑的面孔。
  展意人坐在浴缸邊緣上,強勁有力的手仍按在他頭頂,饒有興趣笑了笑:“說的沒錯。”
  話音未落,程零羽的腦袋又被壓進水裏,耳朵裏只剩下咕嚕咕嚕的水泡聲響。
  跟隨展意兩個多月裏,乘氣球飛過峽谷,徒步穿越荒漠戈壁,經過七個大小都市,他努力不讓自己的驚訝錯愕表露於外,因為身邊這個男人時刻玩味著他的反應,從不放過任何嘲弄和整治他的機會,其惡劣程度甚至比應接不暇的現代文明更難應付。
  但程零羽卻匪夷所思的適應了,人的好勝堅韌程度基本跟年齡大小沒關系。
  今天抵達的城市被展意稱為目的地,明顯跟之前不同,不再入住偏僻破舊的小旅店,而是在繁華鬧市區走進一棟高聳華麗建築,展意跟接待員低聲說笑了幾句,就有人引他們走過長廊通過一扇巧妙隱藏的門,搭乘一部向下傳送的電梯。
  “歡迎光臨地下錢莊,請問這次辦理什麼業務?”穿戴整齊的男人恭敬有禮低頭問道。
  “兌換懸賞。”展意輕車熟路的不以為然,“先給我開房,等我休息夠了自己會去找固定聯絡人。”
  “展先生的私人房間隨時可以入住,但您身邊這位——”接待員表情為難。
  展意瞟了一眼身高才到自己腰下的程零羽,遞過個曖昧眼神:“他也是貨品,你是新來的,這都看不出來?”
  接待員立刻領悟,不免多看程零羽幾眼——畢竟一個亦步亦趨跟在展意身後的孩子,怎麼看也不像是被抓來賣的。
  房間豪華布置考究,床鋪寬大柔軟得誘人,程零羽難免孩童心性,本能想去接近觸摸,被展意攔腰夾起來,走向浴室的路上順手扯下程零羽身上髒舊不堪的衣褲。
  寬敞浴室裏正對一個橢圓浴池,裏面已注滿水熱氣蒸騰,展意甩手把程零羽扔進去,水花漫溢四流:
  “從頭到腳洗乾淨了,包括指甲縫裏。”
  程零羽手把住浴池邊緣,腦袋左顧右盼好奇探究著所處的境地,但很快目光就集中到一處無暇顧及其他。
  展意略歪著頭,臉上無所事事的表情,利索解扣衣褲接連被丟在角落,打開蓮蓬水流衝擊著臉頰,飛快散淌過脖頸和軀幹,結實的肌肉紋理被水光勾勒得輪廓清晰,腰身紮緊臀部削挺,稍稍挺身拉直的雙腿,修長富有張力和韌性。
  程零羽盯著看了半晌,低頭瞄了眼水下自己的身軀,再抬頭凝視展意,心裏湧出些說不明白的陌生情緒,分辨不出酸甜,只是滾燙。
  就像是貓看著獵豹,像是同一種族,強弱卻有天壤之別。
  展意沖洗乾淨頭髮,拿香皂時轉過身,正面直對著程零羽,自然分開的腿間搖晃的器物引起程零羽最大的關注。
  程零羽怔然的直視立刻被展意發覺了,他看見那個向來寵辱不驚的小孩呆望著自己的男器,天真幼稚的迷惑不解,幾乎失笑要去抱住肚子。
  只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小孩符合年齡的舉動,也不禁帶幾分興致想看事態如何發展,所以他也不動聲色盯著程零羽那張青澀面孔。
  但他很快就後悔這個草率舉動,之前沒仔細端詳過程零羽掩埋在灰土下的相貌,根本沒發現這個孩子五官標致,俏得有點過了頭,容易勾起男人淩虐施暴的熱欲。
  展意的臉上閃過一絲微妙變化,程零羽並沒注意到,仍研究著自己沒有的粗圓柱體,展意身子霍然一側,程零羽來不及反應,已經臉朝下被摁進水裏,沒防備下嗆得連喝了幾口水。
  終於等到展意第二次放手,程零羽不抬頭也不抹開臉上的頭髮水漬,爭分奪秒的呼吸新鮮空氣,他得預備好展意第三輪的整治。
  展意卻站起身走開,浴室門口架子上抽出浴巾裹了下體,不耐煩道:“小兔崽子,再不快點洗乾淨了,今晚就別想有東西吃。”
  程零羽仍喘息著,面孔憋紅,低嗯了一聲做回答,在淩亂濕髮裏仍偷掃過目光去,看得不夠真切,但展意腿間的器物像是挺起少許,毛巾裏有些突起的痕跡。
  展意順手關上浴室門,重吐口氣,譏誚笑罵著自嘲:“饑不擇食也要有個限度。”

  地下錢莊被稱為黑道上的瑞士銀行,不止有錢款保存和借貸項目,更有各種懸賞交易買賣,是法律約束不到的龐大市場。
  展意直截了當告訴程零羽,他來這裏當然是為了賣掉刺孥塔神像,這讓程零羽思索了大半個晚上,得出的結論是金錢極為重要——
  神可以被金錢買賣,神也不惜一切追求金錢,所以在這個世界,金錢是高於神的存在。
  跟展意直接交易的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,寬大臉龐嘴脣肥厚身型彪悍,尤其是一雙胳膊粗壯如同巨木樹幹。
  展意似乎跟他熟識,管他叫莊二十九,懶散笑著交出神像。
  莊二十九粗啞著嗓子,笑聲乾扁:“展小子,果然是從不失手。”他心不在焉檢查著神像,開出支票,眼睛卻一直盯在展意身邊的程零羽臉上。
  “還是直接存進帳戶裏對吧?”他將貨款兩清的單據遞給展意簽字,裝著不經意問道,“這小孩是你什麼人?”
  展意低頭核對錢數,漫不經心回答:“隨手撿的,養兩年賣給有錢人當性奴也值個一兩百萬。”
  “你要賣我?”程零羽問得出奇平靜,沒有任何憤怒或者委屈。
  展意簽字到一半,停下歪過頭居高臨下邪笑道:“不然你以為我是為什麼帶你這個麻煩上路。”
  “那你開個價吧。”莊二十九呲牙笑道,不再掩飾眼裏的淫色。
  展意微頓片刻,淡淡嘲弄道:“你還有這種喜好?”
  “你剛來時才十五,要不是上頭有命令我早把你弄上床了。”莊二十九嘴臉齷齪,反複搓著雙手,“我玩了這麼些年,就想要這種極品貨,一百五十萬,把他賣給我。”
  展意冷笑:“把他賣去帝空也不只這個價錢。”
  “以後有生意我會多關照你,何況你過的搏命日子,帶上個小孩會累贅到死。”
  一直沒吭聲的程零羽伸手輕輕抓住展意手腕:“我是你的累贅?”
  展意默然片刻,聲音沉到底:“你當然是。”
  程零羽垂下手,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,像是聽天由命,他的天,就是展意。
  莊二十九轉頭從櫃子暗格裏取出支票簿,刷刷幾筆填了內容,往展意眼前一遞:“一百八十萬,這價錢夠公道了,你賣去別的地方還要手續費,車馬費,你不是最怕麻煩嗎?”
  “就這麼定了。”趁熱打鐵直接把支票塞過去,莊二十九繞過櫃台走到程零羽身邊,眼裏的滿意成色越深,淫穢的味道也越強。
  “小朋友,跟我走吧,我教你一些好玩的事。”伸手抓住程零羽上臂,整個圈握過來。
  展意坐在高椅上,眼睛淡淡盯著手裏把玩的支票,完全沒有阻止的意思,這讓莊二十九更毫無顧及,拉起程零羽往後面的私人臥室走。
  展意轉過臉,看著兩個身材差異巨大的背影,粗壯的男人似乎興奮得抑制不住低笑,手不安分從那副細小骨架的手臂摸到肩膀,落在後頸上掐捏著,指印幾乎是立刻就顯現出來。
  “回頭。”展意閉著嘴,從牙縫裏擠出低如蚊嗡,微不可聞的聲音,“回頭求我,就救你。”
  程零羽卻像溫順到任憑宰割也不反抗的羊羔,安靜毫無異議任莊二十九牽扯過去。
  “該死的小兔崽子!”展意低聲狠狠罵了句,左手夾著支票,右手中指用力一彈,大聲道:“這支票有問題,交易取消。”
  莊二十九回身,驚詫的同時是到嘴肥肉落地的氣憤跟焦急,大步走回來從展意手裏拿回支票反複的看:“這是地下錢莊的通用支票,有什麼問題?咱們可以去找其他交易人,打進你帳戶裏。”
  展意跳下椅子,扯開莊二十九鉗制程零羽的巨掌,邪笑道:“那支票上有你的口臭味,我受不了。”
  說話同時已拉過程零羽,轉身離開。
  “你!你站住!”莊二十九從後撲過來,展意早有防備側身膝蓋撞進他小腹,左手明晃晃的刀抵上他動脈,極為不耐煩的冷冷說道:
  “我早說過要養兩年再賣,你聽明白了沒有?”

  回到房間裏,展意歪頭看見始終拉在右手裏的小孩,正莫名其妙衝他微微笑,那笑詭異得讓他渾身不自在。
  不由甩開手,力氣大到讓程零羽跌出去,撞在牆上。
  “展意。”轉過身從冰箱裏拿啤酒時,背後傳來程零羽靜靜的聲音,“怎麼才能變得像你這樣強?”
  嘴邊勾起一抹笑,那笑裏卻包含被利劍穿透的痛苦,展意轉過身面對眼睛直望他的小孩,一字一字道:
  “信念。”
  “那是什麼?”
  “賠上整個人生也要做到的事。”
  展意一口氣喝光整罐啤酒,瞬間緊握將鐵皮易拉罐捏扁,輕浮笑了下,投出條完美弧線扔進垃圾桶,翻身上床睡下了。
  程零羽怔了片刻,輕手輕腳爬上床,蜷身睡在離展意最遠的角落裏,他沒忘記太接近展意差點被刺穿喉嚨的教訓。
  那晚的月亮通透如玉,程零羽盯了半晌,目光轉到銀冷光線下的男人那張時刻戒備的面孔上。
  他突然心滿意足笑了,因為他覺得他明白了信念的意思,也在同時找到了賠上整個人生也要做到的事。



 


 


 


第5章

  “賠上……人生……”含糊不清的囈語,床上躺著的男人面色赤紅,喘息粗重。
  展意面無表情坐在床邊,手裏毛巾擦過汗流不止的脖頸,冷酷眼裏似乎抹了極淡的疑惑:
  夢到什麼高興快活,還是引以為傲的事?會讓個高燒四十度的男人嘴邊帶出一絲清涼微笑?
  程零羽淩亂破碎的低喃時不時帶出展意這個名字,在他身邊叫展意的人卻陌生疏離,眼裏沒有任何感情溫度。
  丁朗進來,目光在兩人間打轉,哼笑道:“以為你能有什麼高明手段,還是把他交給我,再多加點花樣保證他爽到什麼都吐出來。”
  “別動他。”展意眼也不抬淡淡道。
  伸出的手僵住,縮回,丁朗知道展意的話從不說第二次,只會出刀殺了違逆的人。
  “怨爺給的時間,只剩五天了。”
  “我知道。”
  “那你還——”
  “滾出去。”聲調平板,卻透出殺意。
  丁朗憤恨一走房間就撥通電話:“怨爺,展意確實不老實了,是不是現在就收拾了他?”
  遙遠電話彼端的黑暗密室裏,巨大熒幕上映著展意定定看著程零羽面孔,手拿電話沉吟的老人低聲笑道:
  “加強監控,展意一旦有救人行動,就廢了他四肢只留口氣在,但程零羽務必要活口。”
  滿意放下電話,怨爺咬著瓜子低聲笑道:“人啊,只要有一個弱點被抓住,就要任憑宰割。”
  站在他身後的銀煉垂著臉,眼睛卻上瞟在程零羽臉上,輕聲道:“換作是我,也會不顧一切救他。”
  展意找出藥用酒精,替床上高燒的男人細致擦拭身體,全然不知外面埋伏著五十個“獵鷹”高手,隨時待命圍捕他的行動。

  第二天清早醒來,睜眼視野還模糊時,聽見身邊男人冷淡問道:
  “想吃什麼?”
  “巴基斯坦燜肉飯。”程零羽不假思索回答的同時,已能看清展意的臉,不由勾起嘴角,“你想幹什麼?”
  “什麼意思?”
  “根據以往經驗,吃你一塊糖之後至少要挨十鞭子。”程零羽單手支起頭悠然說道。
  第一次,展意面具般的冷臉裂出道細痕,極輕微的笑:“你的確很了解我。”
  程零羽狡黠舔舔嘴脣:“要牛肉口味,不加香菜。”
  接下來兩天裏,展意對程零羽照顧是無微不至,內服外傷的藥物周全,床鋪換了柔軟蠶絲鋪蓋,三餐都是五星飯店訂運來的高級料理,甚至購買音響播放程零羽想聽的貝多芬交響曲唱片。
  “要是我喜歡,是不是還能招兩個男妓陪我睡覺?”除去手腳受鐵鎖桎梏,程零羽幾乎是在享受總統級的舒適待遇。
  展意點頭,斜坐在椅子上始終安靜。
  “你在等——”程零羽把玩手上鎖鏈,漫不經心道,“等到我沉浸到人生享樂裏。”
  “死亡對身處痛苦的人是解脫。”展意眼裏深不見底,“只有健康安逸了才能起到威脅效果。”
  “你覺得我怕死?”
  “像你這樣的人,有太多理由眷戀生命。”
  展意突然站起來,單手粗暴抓住程零羽肩膀,將他拖出這個充滿陽光味道的房間。
  時刻警惕展意逃逸的丁朗見狀驚疑不定,只能選擇緊隨其後。在最初程零羽被輪流淫辱的陰濕房間,展意將他反綁在鐵制的拷問椅上。
  “你打算用什麼?電擊?剝甲還是嵌肉勾?”丁朗問道。
  “費時麻煩,還沒有用處。”展意冷冷說道,將醫藥針頭紮進程零羽綁在身後的手腕血管裏,“說,或者死,考慮的時間不需要太多。”
  針頭軟管垂下,紅色液體蜿蜒而下,由慢到快拉成一道鮮紅細線集落在地。
  展意踢過鐵桶接在下方,液體滴落的聲響砸在金屬上催的人神經發顫。
  程零羽頭髮淩亂蓋在臉側,輪廓清晰的嘴脣抿出個漂亮弧度,一種無奈的贊歎。
  “萬一他真死了……”丁朗怔然問道。
  展意漠然倦怠背靠在牆上,歪頭審視著被放血的男人:“既然死也不說,留他活著也沒用了。”
  “你真他媽——”丁朗聲音拖了幾拍,像是不甘也服氣,“夠狠。”
  “怨爺交代的事無論如何也要完成。”像台機器,只是執行命令根本無關感情。
  他是真的忘記了程零羽這個人,他只有展意這個名字,卻沒有屬於展意的過去。
  程零羽臉緩緩垂落,似乎也不得不在殘酷事實面前低頭。他聽見血液自身體裏悉悉簌簌流出,帶走力量意識和生命力,將死亡一步一步拉近,像無邊黑夜籠罩下來。
  死亡,程零羽並不陌生,甚至像是經常熱吻熟悉了他嘴裏血腥的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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