犧牲法則 8

我來帝空滿兩年了,昨天去結算室,欠額總數仍是某個數字後面跟著讓人沒耐性去數的連串零,父親的本金跟滾雪球的利息相比已經不值一提。

  哥說他算過,再過五到七年就能清帳,他滿不在乎的臉,總叫我心裏空蕩蕩的悶痛,他不准我叫他哥,我就不叫,但我也絕不叫他寧清。

  管帳的阿仁說要是我做兔子而不是金魚,錢會是現在的兩倍不止。我冷冷打開他想勾我肩膀的手,轉身離開那個充滿銅臭的地方,我聽到他啐口的不屑,我無所謂,這裏沒有一個人喜歡我,因為我冷漠,刻薄,像段木頭。

  我曾經很討厭那個叫星情的男人,但不得不感謝他教會我我所需要的,像哥說的,他是最傑出的,盡管說這話時,哥也好,星情也好,臉上的笑晦澀戲謔得讓人鼻子發酸。

  我仍然痛恨自己,因為骨子裏的懦弱我只是掩飾,卻無法改變。哥說我只需要學會用手和口,心裏那種如釋重負的慶幸,被哥冷冷看在眼裏,我活該被哥憎恨,如果不是我沒用,他不需要擔負那麼重。

  今天的工作是對三個日本開發商的特殊節目,在車上發現忘了帶漱口液,我沒吭聲,可哥還是發現了,寒著臉叫司機先去專賣品店,我說算了,被哥嚴厲打斷,問我是不是想讓嘴爛掉,結果遲到了,我又不得不看著哥低聲下氣巧言媚顏的跟那些肮髒變態的人道歉。

  我心裏積著一潭血,熱得像熔漿,我不知道哪天會爆發,但結果把會把自己炸得四分五裂,哥教過我,要面對現實,看清楚自己的無能。我只有忍,才能幫哥,哪怕很微不足道。

  我脫光衣服,徹底洗淨消毒後側身躺在長桌的大盤裏,赤身裸體的羞愧,不知道在多久前就消失得無蹤影。

  水果冷拼簇擁在刻意挑逗過的乳頭前,冰涼刺著心窩,腹部卻靠著烘熱的烤鰻,展在兩邊的手臂上是三文魚片,本來疊合的腿被拉開,壓在下面的右腿向前彎曲,膝側放置一盤蔬菜,左腿直排開各式糕點。

  我還真不知道我到底算盤什麼菜?我不能動彈絲毫,除了眼珠。我看見哥,他穿了藍色和服,像個人偶娃娃,跪坐在桌席末位。

  客人落座,三根蠟燭,在我頸後,胸前,和腿間傾斜放置,確保蠟油能滴在我身上敏感的部位。三個矮胖像小醜的人,都大聲唧喳了一通日本話,聽語氣是滿意和贊歎。

  他們開始心轅馬意享用起大餐,筷子不時落在我腿間,惡意撩撥戳弄,我並不會反應,我對身體有極強的控制力,這要感謝星情,他可以教人怎麼沈醉性欲,也能教人怎麼逃避感官。

  哥的笑,是一張面具,很精巧完美,我卻不想看見。他在客人間走動,替他們斟酒,他們的手卻並不握酒杯,在哥身上放肆揉捏,系住藍色和服的一條紅帶子,被拉扯的松垮開,我看見紅,總會想到血,在我體內流動的,偶爾冰凍般靜止,我心底最深的欲望,是割開這些作賤我哥的人的喉嚨,讓他們肮髒的血噴在我臉上。

  但我能做的只是一動不動,不能動。

  我感到身後的刺痛,辛辣的痛燎燒著恥辱的部位。我霍然明白,是我身後的人,將芥末塗進我股間。

  讓我無法忍受的動作停止了,同時是哥的調笑,和唇舌間淫靡的口水沾合聲,我聽到哥的呻吟,輕佻的挑逗,和只有我能明白的默默忍受。

  隨時裸露身體,我習慣了,用嘴和手滿足男人的欲望,我做慣了,用金錢買得少年肉體肆意淩虐,我見慣了。只有哥,每次他被侮辱,仍有無數蟲蟻撕咬我五髒六腑,他是我哥,我心裏,最高不可侵的哥。

  正面我坐的男人,我知道他已忍不住,胯下醜陋的腫漲,他抓住我脖頸將我扯過去,同時一把拉下褲子,迫不及待將男根插進我口中,用力抽送。

  他粗重的喘息,讓我心中不屑的斷定,他持續不了多久。

  另一個男人當然不甘被冷落,在我腿上亂摸一氣,向我未被開啟的地方爬去,哥仍在這個時候,不動聲色的插進來,成功吸引過那個男人。

  “他做不了什麼了,讓他走吧,免得妨礙我們。”哥在三個男人中喘息,他乖巧輕笑,語帶央求和別有意味的邀請,得到欣然應允。

  衣服套在粘膩的身上,很不舒服。厚重的門關上,隔絕了那些讓我作嘔的聲色,但難道我看不見,哥就不受折磨嗎?我仍然只知道逃避,掩耳盜鈴,自欺欺人。

  我記得剛開始時,別說吸含男人的欲望,連漱口液的味道我都無法忍受,幾天吃不下飯,上吐下瀉,哥冷笑著又問我那句話,你真是來幫我的?他冷漠的眼眸下,深深的黑眼圈,因為不眠不休的照看。

  陽光刺眼,我從來不知道,我討厭陽光。

  今天本沒有什麼不尋常,如果不是碰上遲凱。他隔著十五米寬的街大聲叫喊“邱澈”。開始我根本沒意識是在叫我。他闖了紅燈,引起陣陣刺耳的剎車聲和司機的咒罵。

  他激動抓著我肩膀,我不假思索的淡淡甩開。他似乎長高了,人也成熟不少。

  “你,你是──?”看著他怔然迷茫的眼神,顯然分不清我和哥了。我心底閃過幾分滿足,我終於有些跟上哥的步伐,不管去哪,地獄都無妨。

  “澈,是你,不會錯,我不會認錯你。”我不太明白的是,遲凱的聲音為什麼顫抖,顯得那麼痛苦,他盯著我,緊緊盯著說道,“這兩年我,我想你,你到底去哪兒了?”

  “我跟我哥在一起。”我淡淡回答,無意做任何隱瞞。

  “澈,你!你在那裏?你,你做──?”遲凱瞠目結舌,語不成句。

  我索性替他說完整:“對,我在帝空,做男娼。”

  “澈!”遲凱喊得聲音真大,震得我頭隱隱作痛,“你到底是不是澈?”

  我不再作答,漠然轉身,他已是個,跟我沒什麼關系的人。

  他卻幾步急追上來,粗暴抓住我手腕,厲聲道:“不准走!不說清楚不准走!”

  我微皺了皺眉,我不認為我哪裏沒說清楚。

  “澈──”他嘶啞著聲音,“我喜歡你,你知道嗎?我一直一直喜歡著你。”

  我心裏緊了一下,但最基本的訓練也讓我表情和心情涇渭分明不相聯系,遲凱身後的天湛藍澄清,陽光落在他身上也顯得自然和諧,我抽出手,淡淡說:

  “那是你的事,與我無關。”

  “那這總關你的事!”遲凱將一張宣傳紙塞進我手裏,“中央美術學院──你記得你說過這是你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吧!為了跟你進一所大學,我每天,每時都在努力。”

  夢想,真是不切實際的東西。如果我還有夢想,那是……和哥哥一起,重新開始生活,正常人的生活,為了這個,我不惜一切代價。

  我唯一的希望,是有一天,哥能自由,幸福,快樂。


  寧澈在深藍色的本子上,寫完最後一行字,掏出隨身攜帶的打火機,燃著了本子底端。寧澈將被火苗吞噬的本子丟進垃圾桶,火焰在他寂靜的眸中跳動。然後他起身,揭開畫架上的幕布,將那副快完成的油畫撕下,一齊投進火裏。

  門開了一縫,是滿身傷痕,站都站不直的寧清,無聲倚在外面的牆上。他發現煙盒已經空了,轉身慢慢踱著步離開。


 




“為你的毅力幹杯。”剛洗完澡的寧清,濕轆轆的頭發滴著水珠,臉頰上的緋紅不知是因為蒸汽還是未褪的激情。

遲凱僵硬低著頭,仍不免看到寧清裸露在浴衣外的雙腿。相比寧清的氣定神閑,遲凱顯得邋遢不堪,二個多月守株待兔的糾纏不休當然無暇搭理儀容。

“請你放過他。”遲凱鼓足全力說道。

寧清晃了晃酒杯,戲謔笑道:“為你的愚蠢幹杯。”

“你到底想怎麼樣?自己沒救了,就別害澈了吧?你知道澈是個多純素的人?來訪教授都驚歎他的繪畫天賦,他的前途,他的人生……”

寧清嗤笑打斷激動的遲凱:“那關你什麼事?”

這與寧澈幾近相同的話重重刺傷遲凱,讓他不顧一切吼出來:“我愛他!不能眼睜睜看他被你害死!”

“那你帶他走啊!”啪的一聲,寧清面如寒霜捏碎手中的杯子,帶血的拳頭閃電般揮上去,遲凱措不及防被打倒在地,他怔怔看著身材纖瘦的寧清,想不通他怎麼會有那麼大力氣。

寧清拳頭緊握至微微顫抖,如同沈寂多年的火山爆發,然後又只剩灰飛煙滅,他淡淡笑道:“能理直氣壯說愛他,你有多幸運,還有什麼資格大呼小叫憤憤不平?”

遲凱什麼話也說不出,好像尖銳的竹簽慢慢敲進他的指甲,一種痛直鑽入心底,濃烈得讓他無法思考,只有一種沖動,上前,緊緊抱住這個以冷漠不羈掩飾悲傷的少年。

寧清卻沒發覺遲凱的變化,緩緩自言自語道:“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澈,看似隨和,一旦決定就笨得再不懂變通,固執,任性,盲目……不把他留身邊,更不知道他會幹出什麼……”

遲凱的瞳孔急劇收縮起來,話語艱難的擠出:“你對他……你的……親弟弟?”

“閉嘴。”寧清的神色,恢複毫無縫隙的漠然。


“小澈,你……又要走了?”邱娘慌忙起身,一晃沒站穩。

“媽──”寧澈急上前扶住,霍然發覺,母親的身形比以前更為佝僂瘦弱,蒼老的速度也驚人,他心疼得無言哽咽。

“小澈,你別去了,行不?你做夠多了,別再……”

“媽,那次我們已經吵得夠多了”,寧澈狠心的截住母親的話。

邱娘恍惚道:“我知道,我勸不住你,我知道,本來就不該分開你們,但我沒辦法,我沒辦法。,你哥他──”

“媽,哥從沒怪過你。”寧澈細心攏好母親的頭發,溫和輕道,“我們很快就回來,就像我保證的,我會跟哥一起回來。”

邱娘只是含淚搖頭──澈,你並不知道,一切早無法挽回,從你們出生,就注定。


“我拒絕。”寧清絲毫不留回轉余地的說道。

鍾離天不急不徐笑道:“你的拒絕權是誰給你的?”

寧清咬牙道:“有哪個月,我沒達到約定的利潤額?”

“但有不少客人反映,你昏厥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。”鍾離天這話顯然的說給寧清身後的人聽的。

寧澈冷漠的眼中,果然不出所料出現一道明顯的裂痕。

“總之這次你們必須兩個人一起去。”鍾離天高深莫測笑道,“這樣才會有我期待的效果。”

“我去。”向來緘默的寧澈篤定說道。


雙生子懷著各異的心情離去後,暖言從暗處走出來:

“你一定要在薑揚和那個男人中再火上澆油嗎?”銀發冷如月光直直垂著。

鍾離天嘴角蓄起詭異笑容:“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真心幫他?”

暖言輕笑:“黑格斯與薑揚之間,誰更有利用價值一目了然,出賣盟友對你來說向來是件榮耀的事。”

“今天的盟友早晚是明天的敵人,只有利益是永遠的。”鍾離天緩緩說出毫無情感的話語。

暖言嘲諷笑道:“我常想,你跟惡魔有區別嗎?”

“惡魔不會有人跟隨。”鍾離天的目光罩住暖言,那目光卻比寒冬月色更冷。


“是誰讓你自作主張說話的?”寧清的話語很淡,寧澈卻知道哥哥只真的生氣了,無奈低著頭一言不發──他只是想多賺些錢,快點跟哥離開這個肮髒的地方,難道也錯了嗎?

門被一個相貌俊俏充滿野性的年輕男人極為不奈的推開,瞬間寧清寧澈已換入了工作時特有的隔膜狀態──將感覺,心情,理念,卻隔絕在身體之外,不管做什麼也就無所謂了。

“我叫寧清。”面上笑得乖巧,溫順,心底卻在迅速打量兩個陌生男人的神色行為,他要想方設法保護住寧澈。

“我叫寧澈。”聽見一如既往的桀驁冷聲,寧清只企盼這兩人中千萬不要有特別喜好倔強冷傲型的。

“是鍾離先生叫我們來──”

“陪兩位過夜。”

在一唱一和的話語同時,寧清已略為安心,名叫薑揚的男人似乎對他們沒什麼興趣,還頗為孩童心性的不住偷瞄另一個男人的反應。

那是個異常安靜的男子,相貌平凡清淡,若只匆忙一瞥,只怕轉眼就忘了,卻流露一種隱然超脫的氣質,卓絕不同。 他淡然的表情將內心的一切掩飾得天衣無縫,極為自然望了望情形,說道:

“我不打擾總裁和兩位了。”

這話一出,寧清立刻就看見薑揚臉上壓抑不住的憤恨怒氣,無理取鬧的攔下那個男人。

“說啊,雷霆,今晚我讓你做主。”

原來他叫雷霆,寧清不動聲色笑了,真是很適合他的名字。

“我要他!”薑揚拉過寧澈,讓寧清的心又霍然緊住,卻只有隱忍著走到雷霆面前。

“那我們是搭檔嘍。”看著雷霆澄淡眼眸中的自己,寧清的心略微慌亂,這個男人的洞察力──看穿了自己的焦慮和關切。

“我是第一次,做不好請見諒。”雷霆的弦外之音,寧清卻明白了──我會盡量幫你,只是沒有十足的把握。

寧清不由撲哧一聲,他雖然一直在笑,卻只有這聲顯得真實:“那應該是我賺到了。” ──謝謝,真的謝謝你。

寧澈已在嫻熟的取悅薑揚的男性欲望,而那個獸性動物似乎很快,理智防線就被輕易突破。

“那裏……別……恩,你還說第一次,騙小孩啊。”寧清趴在雷霆身上,他背對著薑揚,但從雷霆眼中輕微的笑,已知道順利吸引過薑揚的注意。

雷霆似乎猶豫片刻,溫柔的將手撫上他的腰。

“不准你碰他!”幸好雷霆及時抓住,不然非被掀倒地上,這個渾身蠻力的男人。

“你回去!”

雷霆臨走前,望了他一眼,其中是告知他薑揚已不會對寧澈做什麼,也包含請他不要傷害薑揚的請求意味。

你這麼愛他嗎?──寧清以戲謔的眼神詢問。

雷霆的回答,只是自嘲的淡笑,徑自離開了。

寧清再轉向薑揚,笑容甜美的臉上丁點兒不漏心裏的憤怒──這世上,為什麼就有這麼多身在福中不自知的人啊?

“鍾離先生是叫我們幫他。”寧澈輕聲道。

“難道我不是?”笨蛋,你根本不明白鍾離天的目的,是利用我們傷害雷霆,這就是所謂的“幫”薑揚。

“我看到這種把天真做武器,任性為權利的笨蛋,就忍不住要欺負一下。”寧清難得說出心中真正所想,卻也有所保留。

澈,你這個笨蛋,你還要任性到什麼時候?

“哥──”

“閉嘴。”寧清看似輕輕扇他一耳光,實際上,卻是撫觸寧澈的面頰。

希望我也能像雷霆那樣,滴水不漏的守護你──我的弟弟。

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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